03- 草原魔女與跑腿勇者
下馬,勇者鬆開韁繩讓馬在草原自由行動。他提著籃子,沿著石板小路慢慢往坡頂的魔女家前進。雖然坡度和緩,就算驅馬也能輕易前進。但警備隊青年告誡他「唐突騎馬出現在女性家門口是不禮貌的行為」,所以他從石板路就開始下馬徒步,花個六分鐘慢慢走到魔女家的門口。
由於山岳與密林的阻擋,魔女的草原成為了遺世獨立的靜僻之地。草原的另一側則是陡然直下的河谷,谷地雖然平坦寬闊,但河道遍佈硫磺噴氣孔,是連魔物都不敢輕易橫渡的區域。沿著河谷繼續向北看,就能見到終年冒出白煙的火山魔王山。
他從前沒什麼可以一邊散步一邊欣賞魔王山風景的機會,因此魔女家的視野對他來說非常新奇。走路沒看路的狀況下,他被石階小絆了幾次。大概是第三次踢到自己腳跟的時候,他看見肌肉棒子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腳邊,用一種看笨蛋的表情盯著自己。
「你還好嗎?」不遠處的魔女也對他投以微妙的神情。
她本來在後院整理菜圃,但與肌肉棒子的心靈感應讓她察覺有人來訪。沒想到一走到正門,就看到勇者數次差點跌倒的樣子……一個成年人走路走得這麼笨拙,各方面都讓人憂慮。
「我帶了雞肉派。」沒有打算正面回應,勇者把籃子提到身前:「青年說他妹做太多了,要分一點給你。」
「雞肉派?」她眼睛一亮。魔女的魔法來自天生的魔力,因此自身的體力就是魔法最重要的代價之一。想要使出強大魔法,就必須擁有強健的體魄與充足的健康飲食,只可惜她兩項都有些缺乏。蔬菜與雞蛋可以藉由自耕來解決,肉類由於收入的因素,她頂多一個月買一次。
儘管魔女很在意為什麼今天只有勇者一個人前來,但看在雞肉派的面子上,她決定這個問題就先放到一邊。
勇者打開籐蓋,雙手抱著籃子走到魔女面前。看著一個個金黃漂亮的小肉派,她盡可能不要表現地太興奮:「請替我謝謝他……他真是太慷慨了。」慷慨到應該要獲頒王國聖人勛章。
魔女伸手想接過藤籃,但卻發現勇者扣著籃子不放手……現在是怎麼回事?
「有一個是我的。」勇者慎重地看著魔女:「青年跟我說好了,如果我把派安全送到妳手上,我可以拿走一個。」
你是為了這個才願意當跑腿狗狗的嗎?魔女忍住想吐槽的心情點頭答應,勇者這才放開籃子。
剛交過藤藍,勇者就想伸手拿走屬於他的那份肉派,殊不知魔女迅速將籃子移開:「先洗手!」
「我——」「讓美味食物沾到塵土是重罪,讓別人看著你用髒髒的手吃東西也是重罪,所以去洗手!走!」魔女用不容妥協的語氣指引他到屋外的洗手臺洗手,告訴他擦手布位置的同時還不忘叮囑他要用肥皂。
『如果我把掉在地上的麵包直接撿起來吃,不知道魔女會不會發瘋。』原本無奈洗手的勇者,想到這問題心情突然愉快許多。
擦乾手,勇者發現魔女用鐵夾夾著肉派,跪坐在壁爐前用爐火加熱派餅。
「還不能吃嗎?」勇者跟著蹲在壁爐前。
「再一下下就好,外皮稍微烤過以後會更好吃。」她不能接受好吃的肉派在不好的狀態下被人享用,這是在糟蹋青年的好意:「今天怎麼只有你?」
「他先去工作了,我等等也要跟他會合。」勇者指了指魔王山的方向:「他們在探勘魔王山,好像想在夏至之前確立出安全的觀光路線。」
「觀光路線?魔王山?」魔女還以為她聽錯了。這種東西變成觀光景點?
「早在魔王敗退前,每年都有民眾偷偷翻過警戒線去週邊冒險。沒有魔王軍以後,人就更多了。所以警備隊決定協同商人公會,開闢一條安全的觀光路線,進而降低好奇民眾的危險行為。」
「然後順便賺點觀光財……」魔女腦內浮現了商會會長開心數錢的表情。
「差不多就是這樣。」他不否認:「不過因為警備隊最近人力有些吃緊,所以我就去幫忙了。」
「用勇者的身份?」
「如果用勇者的身份,我哪都去不了。」他聳肩:「我是青年介紹給商會會長、代表商會協助現場勘查的自由傭兵A。」
「傭兵A。」好隨便的菜市場名字:「你不怕假身份被拆穿嗎?」
「這算是雙重身份而不是假身份。我有一整套王城以『傭兵A』名義核發的身份證明文件,所以法理上我的確是『名為傭兵A的自由傭兵』。」
「……一般來說我們稱呼這種東西叫假證件。」
「它是真的證件。」勇者堅持。
「……好吧,就算你有『合法雙重身份』,警備隊的其他人難道不會認出你嗎?」她一直不太清楚討伐隊的事,直到上次逛展覽館,才知道警備隊與討伐隊原來在討伐戰時有一定程度的合作關係。
「嗯,認不出來。」勇者從領口拉出一條隱約泛著藍紫光的墜子:「這是魔法師做的道具,原名我忘了,但我都叫它臉盲項鍊。它可以讓配戴者的長相不容易被他人記住。為了讓討伐行動能夠安全低調地進行,我們一直都戴著這個。」
「居然能做出這種東西?魔法師太厲害了吧……!」比起勇者擁有這樣道具,魔女更訝異於這種道具的存在。魔法師擅長製造魔法物品,魔女則以調配特殊魔藥聞名。隔行如隔山,對她來說魔法師的技術也是神奇而難以理解的。
「我們盡可能保持行動隱密,讓魔王無法察覺突襲。所以實際接觸的警備隊員並不多……大部分的人只知道我是穿著銀色鎧甲的那個人。」勇者把項鍊塞回衣服內。
「難怪你的畫像都戴著頭盔。」魔女突然理解了。
「那個其實是出了點意外……」勇者搔搔頭:「頭盔的拆卸機關在旅行途中就壞了。雖然後來勉強修好,但穿脫變得很麻煩,所以沒特別需要就一直戴著……反正要吃喝的話,只要卸開下半臉的部分就可以了。」
沒人知曉真面目的神秘鈷藍閃電,背後的理由卻一點都不神秘。她忍著笑,小心地將肉派翻面烤火:「……等等,既然你有那個項鍊,為什麼我記得住你的臉?」
「因為我沒有啟動道具……我覺得被妳記住應該沒關係。」
被我記住應該沒關係?魔女滿臉困惑地看著勇者:「……什麼意思?為什麼?」
「青年知道自己之後工作會比較忙,所以他希望我可以抽空代替他來看看妳。既然這樣,如果沒讓妳記住我的臉,事情會有點麻煩……所以我就關掉了。」
「……我只是個假冒的老人,不用這麼費心。」青年到底是哪來的天使啊?魔女又再次感受到良心的苛責。
沒注意到魔女羞赧痛苦的模樣,勇者繼續盯著肉派:「而且他說妳不喜歡跟人群接觸,對討伐隊的事情也毫無興趣,更不想被別人知道自己住在哪。既然這樣,被妳記住臉應該沒關係……要是有個萬一,我還可以用妳的住處位置來要脅妳,逼妳保密我的人身資訊。」
他剛剛一臉平淡地看著雞肉派說了什麼?勇者是可以這樣隨便說出「要脅」兩個字的嗎?原來他從一開始就這麼悠哉地坦白自己的身份,是因為壓根不怕自己洩密嗎?原來自己在一開始就被算計了?!
完全沒感受到魔女動搖情緒的勇者,仍舊盯著他的派:「不過我想應該不用做到這種程度……妳就像他說的一樣,是個可以信賴的好人。」
「……我是魔女,隨時都能偷偷施法作惡。我覺得你不該這麼輕易就相信我。」大概是不甘心自己被對方算計,明明沒膽子做壞事,魔女卻還是想虛張聲勢。
此時勇者終於將視線從肉派移開,滿臉疑惑地低頭看向她:「……妳會害我嗎?」
與澄澈的藍色眼睛在這種距離下對視,有種靈魂被看穿的赤裸感。
對青年,她是不忍心說謊。但對勇者……儘管魔女知道勇者只是單純提問,但她仍覺得勇者是蛇,而自己是『第一次吹牛就被抓包』的青蛙。
「我……啊你的派好像差不多好了。」魔女別開視線生硬地拉開話題。
儘管知道自己沒本事陷害勇者,她也不想承認。
……這是自己身為草原魔女的最後尊嚴。
她拿起放在一旁的餐巾準備承裝肉派時,肉派突然從鐵夾中滑落。魔女還來不及驚叫,就看見勇者手伸進壁爐火焰中,穩穩接住了自己的派。
丟下鐵夾,魔女急忙把勇者的手從火中拉出:「有沒有怎樣?為了一個派不需要這樣吧?!」
「只是這種程度不會有問題……」勇者平淡回應,任由魔女抓著他的手左翻右看。手背雖然有些泛紅,但的確一點傷都沒留下,甚至連汗毛都沒少一根。
「東北大雪尖山的山神祝福,能夠抗一定程度的火焰傷害。為了這個我們爬了兩個月的山。」勇者收回手,拿走魔女手中的餐巾包裹肉派,然後滿足地咬了一口:「妳說的對,烤過的很好吃……但好燙。」
明明抗火卻還是會被食物燙到,真是太莫名其妙了。
魔女起身拍拍自己的裙擺:「你等等會跟青年見面的話,可以幫我帶東西給他嗎?」
「蛇摸?」勇者鼓著被肉派塞滿的臉頰看向魔女。
「謝禮。拜託你吞下去再說話。」
魔女推開工作室木門,房內堆積著各種器材與瓶罐,屋樑倒掛數種乾燥草藥,牆上掛著沒有使用的各式缽盆。雖然整體來說不算雜亂,但要說整齊可能也還差了一截。
「待在門口,不准進來。」被魔女這樣叮囑的勇者,只能站在門邊看她在滿是神祕玻璃瓶的櫥櫃翻找。玻璃瓶叮噹碰撞好一陣後她才關上櫃門,拎著一個小瓶子交給他。
「這是什麼?」勇者接過玻璃瓶端詳,搖晃著暗綠色瓶身內的透明液體。
「朝霧花做的提神露。」魔女將他推出門口,轉身帶上工作室的門:「香氣清爽,帶有一點黑莓的味道。睡前撒在枕頭上,隔天醒來的精神會特別好。雖然不是什麼稀有魔藥,但我想不論是青年還是青年的妹妹應該都會喜歡……你如果想要,下次我可以給你一瓶。當作你轉交派跟藥水的謝禮。」
「我比較想要雞肉派。」勇者把玻璃瓶放進隨身包中:「那我走了。」
「再見,雞肉派就可以雇用的傭兵A先生。」
勇者擠著眉頭看了她一眼,但沒有反駁。
目送勇者上馬離開,魔女再次回歸自己被打斷的日常農務工作中。
她沒想過,這個跑腿勇者數小時後會再度策馬而來。
『——妳會調配解藥嗎?硫磺毒蛙的解藥!』
帶著她從未遇過的困難請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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